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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赋税、田亩丈量,还能有什么根本?”

    “皇上下旨消减冗员,更要先厘清田亩户籍,清丈隐田,使税赋有着,方能裁汰无用冗官。长公主那边的人,奏对起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可一说到田亩鱼鳞册、赋税转运耗羡、边地屯田实收这些琐碎勾当,便支支吾吾,几句话也答不上来。说到底,都是些清谈之辈,没沾过真正的泥土气。”

    “没劲。”江伯瑾叼起酒碗,一仰头,“老夫当年什么飞洒诡寄、包荒虚悬[1]的鬼把戏没见过?边地屯田的猫腻,更是门儿清。一亩地收几斗粮,运到边关损耗几成,那些蠹虫从中扒拉多少油水,老夫一本烂账册子,比他们读的圣贤书都厚实!”

    “先生当年之能,自然无人能及。”谷燮适时奉上一句:“以先生之才,吏治不通,大可在税赋上一试。”

    江伯瑾道:“长公主女流之辈,那万人之上的高位她坐不得,老夫费心辅佐又有个什么意思?君之臣,方为天下臣;臣之臣,一人僚属,不做也罢。”

    谷燮深以为然,道:“成王败寇,先生的前主子丰德王便是那落败的寇。”

    江伯瑾嗔了她一声,“好端端你唠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

    谷燮语气中恰到好处地带着那么点惋惜的意味,“先生落败一场,半生风霜磋磨,而今年事已高,怯了也实属人之常情。费心辅佐长公主,实在不如直接侍奉君上,能早早青云直上。”

    “……”

    “你听着!”

    江伯瑾一骨碌从圈椅中滚起来,在谷燮面前踱步。

    “记得住你便誊写下来,拿去长公主府,叫她手下那群只会掉书袋的废物开开眼。记不住,便罢了,老夫没那心气儿管什么赋税田亩了。”

    “其一,清丈田亩,必得以方田丈量,杜绝飞洒诡寄;其二,赋税征收,化繁为简,银粮并征,革除火耗重利;其三,边地屯田,须立考成之法,以实收定赏罚,断其虚报冒功之路;其四……”

    江伯瑾的芋头煨糊了。

    到了,最后几个芋头也没吃上。

    待他大气不喘一口地说完,谷燮道:“先生的鞋子蹚湿了。先生常常避着人偷偷外出,可是要找什么人?”

    江伯瑾一顿,“寻一故旧,不是什么好人,你甭问,也甭管。”

    他又咕哝了一句,“就想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隔两日,暮色四合,夕阳沉坠,江伯瑾早早在藏书阁那张破草席上躺下。

    藏书阁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掺杂着甲胄兵刃轻微摩擦的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一线,并未大开。

    不是谷燮与学生们惯常的推门而入。

    江伯瑾扭头看见一道颀长而华贵的身影立在那一线晦暗的光线里。

    谢文珺并未贸然走进藏书阁,她也看到了蜷缩在藏书阁角落里裹着被褥将歇的人,目光里没有过多审视,她叩响门扉。

    “江先生,晚辈谢氏文珺,前来拜会。”

    她抬步,墨青色的裙裾拂过门槛,随意地在距江伯瑾几步之遥处停下。

    藏书阁燃起几盏灯烛,荣隽在她身后合拢了藏书阁的门,隔绝了里头的一切。

    江伯瑾挣扎着起身,“长公主大驾,草民愧不敢当。”他欲揖礼,也只是两条断臂碰了一碰。

    谢文珺手中握着一份不那么正式的案卷,“有人在本宫府上喊冤,求本宫彻查应通年间五王之乱时的一桩冤案。江城之变,朝野市井皆传先生当年为泄私愤屠城,至满城百姓枉死。”

    “胡说!”

    江伯瑾声音一瞬嘶哑了。

    愠怒之余,又觉得没必要争执。

    “罢了,随他们说去,声名在外一片狼藉,老夫……百口莫辩。”

    谢文珺将案卷放在离江伯瑾最近的书架上,“本宫调阅应通年间的军籍册,寻到当年丰德王麾下的几位老兵,据他们所言,丰德王兵败之后逃亡至江城,下令屠城,坚壁清野。”

    案卷是铺开放的。

    江伯瑾朝前走了两步,颤颤巍巍望着纸上那些足以洗刷他半生污名的字句。

    他总觉得自己世事通达,对陈年旧怨、过往的种种早已不萦于怀,眼下却还是想要抬手翻一翻那几页纸张。

    “……先生出言劝阻,丰德王却将兵败过失归咎于你,废先生一双手,连屠城的罪责也一并算在了先生您头上。”

    后面的话,江伯瑾已经听不清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眼眶中愈来愈浑浊,江伯瑾把脸埋在卷宗上,抽抽搭搭地耸动脊背。

    谢文珺道:“这份案卷与证词,皆未盖三司的印,尚不能为先生平冤昭雪,且待来日,本宫定会将真相昭于天下。先生的三篇策论文章,本宫皆已拜读。先生大才湮没,是朝廷之失,本宫今日亲至,非为驱使,实为请托。”

    谢文珺声音低沉了几分,她又向前一步,拱手一拜,“请先生出山!”

    “非为长公主,非为皇上,乃为天下苍生免冻饿之苦,免干戈之灾,开万世太平之基。本宫许先生,扬名立万。”

    一声哽咽,江伯瑾又伏下身去。

    “我救不了江城的百姓……可我从没……从没下过屠城令啊……”

    “三十多年啊……三十多年了……”

    三十年青丝染白。

    根根枯卷的白发里,藏着数不清的日升月落与寒来暑往。

    哭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猛地跪倒在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叩首。

    “老臣……愿往!”——

    作者有话说:古代地主豪绅几个惯用的逃税手段:

    飞洒:地主豪绅通过将自家田产化整为零,分散登记到其他农户的田地上,规避赋税的手段。

    诡寄:跟前面的诡寄田亩案一样,地主豪绅通过伪造文书,将田地登记在有特权的人物(如乡宦、生员、吏丞等能免一部分税的人)名下,利用他们的特权规避赋役。

    包荒:将已开垦的良田谎报为“荒地”,或隐瞒新增人口不登记入册,赚差价中饱私囊。

    虚悬:编造虚假的逃亡户和绝户,将其应缴的赋税额度空悬,既不上缴国库,也不免除,最终成为一笔无头账。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138章

    谢文珺一行巡田北上, 先到云州,丈清田亩之后,再经钟吾城前往上谷郡。

    云州地处庸都和肃州两地之间。

    云州城坐落于云州中部平原,放眼一望, 目之所及百里沃野, 尽是广袤无垠的耕地。

    南边传来铜铃脆响,先是八十骑玄色锁子甲破开天际, 渐渐显出皇长公主仪仗的轮廓来。走得虽缓, 威仪却重。

    孟夏四月, 午时的日头正当空, 却不像盛夏那般裹挟着灼人的火气。

    田间地头几个胳膊粗壮的青年力士扯开麻绳, 在田垄上拉出笔直的界限。

    “停!”鸢容抬手。

    青年力士闻声立即稳住身形, 绳尺绷得铅直。

    谢文珺俯下身, 毫不迟疑地探入泥土拔开几株杂草,按在绳尺末端压出的那道浅印痕上。

    她抬起头, 视线投向几步之外一个身穿粗布短褐、双手与脸黝黑的老农身上。

    “老丈,”谢文珺问那老农, 道:“按田册所载,此为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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