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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文珺不答反问,“你来琼台干什么?”

    陈良玉晃了晃手中的香囊,道:“来体会一回被心爱之人视若无睹的感受。”

    第113章

    谢文珺指腹摩挲着黄铜杯沿, 杯中清酒染成琥珀色。两只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越声响。

    二人各自将杯中酒饮尽。

    谢文珺道:“本宫已令长宁卫驱快马护送叶蔚妧携寒蝶赶去西岭,最迟明日也该到了。”

    陈良玉道:“淑妃竟然肯放人?”这倒是出乎意料。

    谢文珺道:“她不肯,本宫抢的。”

    抢来的——

    “本宫命太医令将太医署的值宿册子改了几笔, 叶蔚妧值宿时叫长宁卫把人带走了。”

    陈良玉道:“叶太医是为淑妃安胎的, 事关皇嗣,你这样带走她不怕皇上怪罪?”

    谢文珺道:“那就要看皇兄面对黎民百官如何分说, 前方冲锋陷阵为他平叛的将士伤亡惨重, 宫里还能舍不得一个太医吗?淑妃的脉, 太医署的其他人又不是诊不了。”

    “多谢殿下。”

    “谢”字一说出口, 陈良玉便觉琼台上起了凉意, 她垂目偷瞥一眼, 谢文珺拈着酒盏的指尖果然滞了滞。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并非见外, 说顺口了。

    陈良玉又觉得,是应当道声谢的。从翟妤宫里抢太医去西岭为卜娉儿治伤只在其一, 更应谢的,是邱仁善刎颈那晚荣隽匆忙赶来, 原是要传谢文珺的口谕,令邱仁善纠察自省、一切坦言。

    荣隽赶到时, 邱仁善已经身亡。

    与致命伤口吻合的剑痕,挂血的剑刃……邱仁善用自己的命往陈良玉身上泼了一瓢洗不净的脏水。无论真相如何,陈良玉都再难以抹掉“逼死同僚”的污名。

    是以邱仁善死前最后一言,是叫她好自为之。

    最后呈上御案的卷宗罪名从轻,除却陈行谦拿赵兴礼的人情债逼着御史中丞江献堂在三司会审最后的监察一环中盖印, 也少不了谢文珺这几日从刑部尚书谭遐龄那里斡旋。

    诡寄田亩案牵扯朝中多半官僚,谭遐龄也不例外,把人情走到长公主府的朝官自然也有他。

    谢文珺出面, 刑部格外好说话。

    琼台东南角生了一棵百年桂树,树干粗壮,晚风一吹,桂子香能飘很远。

    粤扬楼年初花大价钱请了个笙箫班子,这里能听到楼里的丝竹管乐声。曲子谱得壮阔,听曲调不像是南方的。

    陈良玉就着汤匙进了小半碗汤羹。

    汪表与邱仁善既已死了,眼下便无法顺着藤查到后宫去。

    陈良玉道:“倘若淑妃真是翟吉安插在皇上身边的北雍细作,她在庸都必定有与探子联络的地方……”

    “你已将疑虑与皇兄说了?”

    陈良玉颔首,默默认了。

    此前谢渊大发雷霆,还为此气病一场,便是为着此事。逼死户部侍郎,又暗戳戳指摘皇上的枕边人、已怀有皇嗣的皇妃是细作,可谓不止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是把太岁从土里刨到根了。

    虽未明言,意之所指却清晰明白。

    她那日在崇政殿从头跪到尾,未能看到谢渊盛怒之下还藏着些许松快的脸色。

    等了许久,才听谢渊道:“从前朕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相信老宣平侯,如今朕有几分懂了。忠直之臣,虽有谋却不施诡计,虽通达却不知谗佞。朕该说你一腔孤勇,还是该说你不知死活?”

    话音落下许久,他眉峰仍拧成凌厉的川字,声线依旧紧绷,余怒未消道了句:“你啊……”

    便咯了血。

    谢文珺道:“此举太险,万一真的触怒了圣意要摘你脑袋,本宫……”

    陈良玉搁了汤匙,仰头凝望着谢文珺,想听若皇上届时便要将她拖去午门处斩,谢文珺会如何 。

    “……本宫一定亲自给你收尸。”

    “我谢谢你,大恩大德。”

    说着,煞有其事地起身走近,合袖朝谢文珺一拜。没个正形。下一瞬,便被谢文珺敲了一筷。

    “昭华宫的猫腻,皇上未必信,也未必不信。不过以臣的了解,皇上宁可听那些逆耳忠言,气一场,也不愿被近臣蒙蔽圣听。”

    直言不讳,皇上气过了便罢了。

    “只可惜邱仁善死得太轻巧了些。”

    谢文珺道:“你明日便要启程回北境,不要想那么多了,本宫自会想法子查明淑妃的底细。阿漓,今日你就多陪陪我。”

    是了,事已至此,即便真有暗探窝,他们也会消停些时日。陈良玉已没时间跟他们掺和了。

    陈良玉忽然倾身靠近,挨她更紧些。

    谢文珺不动声色地将酒盏推远几分,慵懒地将脊背陷进雕花椅背,漫不经心的姿态生出几分疏朗意趣。

    秋风送来东南角的桂子花瓣,谢文珺抬手去拈,将捕捉到的细小花冠撒在陈良玉发间。陈良玉扣住那只作乱的手,就着交握的姿势将人拉近。

    惊了清酒里晃动的半阙斜阳。

    此刻她们并肩坐着,广袖、裙裾在微风中轻轻相触,不必去说前尘纷扰,也无需去想明日的忧虑。

    谢文珺身子斜下来,倚在陈良玉肩头。

    垂落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玄色衣襟,惹得心头微痒。

    陈良玉浓密且长的眼睫在面颊投下一片阴影,总忍不住偏头偷看谢文珺低垂的眉眼。

    时和岁稔,不过是这般模样。

    谢文珺垂眸看着两人纠缠的指端。陈良玉虎口生茧,是她常年握弓骑射磨出来的,右手拇指根儿有一圈浅白的淡痕。

    这里缺了些什么。

    那处应有一枚扳指的,用来勾弦。

    陈良玉忽觉拇指根儿微凉,低头一看,谢文珺将一枚青玉扳指套在她手指上,内壁刻着的“玉”字正硌在那一圈淡痕之上。

    扳指上没刻什么特别的图案,只在圈壁上浮雕着缠枝纹。

    枝蔓相缠。

    陈良玉想到了什么,翻开谢文珺丢回来那枚香囊,里头是一些寻常香草,她一急,把香料全倒在桌面上,“卖香囊的阿婆骗我。”她嘟囔了句:“阿婆明明说她的香囊里有赤豆。”

    香囊缝进半钱赤豆,遥寄相思。

    阿婆如是说,哄着陈良玉乐呵呵把一屉香囊全买了。

    陈良玉拨了几下,总算从一小堆干草料里看到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豆,拣出来,拇指与食指将浑圆的豆子拢在指端,细细看着。

    “殿下,你看。”

    赤豆顶端有一抹月牙形的脐痕。

    “民间也叫它相思子。”

    言讫,那一抹赤红已经躺在谢文珺的手心了。

    谢文珺问:“种在土壤里,能发芽吗?”

    “不知道,也许能罢。种下试试。”

    “好。”

    霞光还未暗下来,琼台檐角飞来两只雀鸟,趾爪扒在琉璃瓦上,嘁嘁喳喳。不多时扑棱着灰褐色的羽翅,又飞走了。

    琼台下传来哨声。是荣隽。

    这哨音意味着这片儿地方又有耳目在附近活动了。

    谢渊在太皇寺押了荣隽,从谢文珺手中拿走检人司之后,庸都宛如一个巨大的哨卡,遍布探子,飞鹰走狗多出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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