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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定神,拱手作揖:“大统领有何见教?”

    蒋安东上前半步,阴影几乎将韩诵完全罩住,“方才御前,韩舍人奏请废我蒋家门荫,言辞凿凿。我倒想请教,我叔父一家究竟何处得罪了舍人,要你如此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四个字咬得极重。

    韩诵声音不徐不疾,道:“大统领言重了。韩某所言,皆为朝廷法度,无关私怨。”

    蒋安东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无愧的神色里找出几分虚饰。可终究,他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陈滦刚走过午门甬道,就见蒋安东显然动过气,拂袖而去。

    韩诵理了理官帽,抬头见陈滦向他走来,一揖,“侯爷。”

    陈滦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莽撞了?”

    他意指殿上韩诵上奏请废黜世家门荫一事。

    韩诵抬头望了望宫墙,“门荫积弊已久,世家子弟无能之辈占据高位。世家门荫一日不断,寒门学子纵有才学,也只能受制于人,永无出头之日。”

    “糊涂,”陈滦道:“何为世家?只说蒋家,树大根深,几代盘根错节,朝中半数官员都与他们有姻亲故旧之谊,你一人之力,如何对抗?早知你如今做事不过脑子,我便不该去信告知你朝廷开放四方馆!”

    陈滦上前一步,拽着朝服把韩诵拉去一旁,“听我一句劝,现在就上书请辞,我还能保你一命。”

    韩诵抬手掸了掸衣上的尘,动作从容,嘴角竟漾开一抹淡笑。

    陈滦:“你还笑得出来!”

    “我若此时退缩,他们还当天底下所有人都怕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从不少敢舍命的,就是要跟他们掰扯到底!”

    韩诵推开陈滦的手。

    “不过一死而已。早在科举舞弊案那年,我本该就是个死人了。”

    韩诵逆着光走上金水桥的身影落在陈滦眼中有些疲态。他站在外金水桥最高点定了定身形,微微侧过脸,却不曾回头,只是将袍袖紧了紧,继续向前走去。

    承天门外马蹄长嘶,马身从韩诵面前掠过去,言风翻身下马,抱着一本黄绸封面的册子快步跑向崇政殿。

    各地官署新拟的选妃名册刚送进宫中,一模一样的册子便已递到了长公主府的案头。

    如今后宫三妃之位空缺,看似只是选几个臣女入宫,实则后宫的妃位从来都系着前朝的风雨。

    文官清流,武将功勋,中间还夹着宗室、外戚、地方士族的根蟠节错,哪颗子放得重了,哪方势力便会抬头,哪颗子放轻了,又难免落个厚此薄彼的话柄。选谁,不选谁,从来都不是看容貌才情,而是看这一步棋落下去,能不能让棋盘上的势力均衡些,再均衡些。

    谢文珺草草阅过选妃名册,她心中对此早有定数,故而也不必细看。

    文官中,右相程令典与六部堂官适龄女儿皆在列;武将里,衡家与岳家势必要笼络一个,还有谢渊在临夏就藩时的旧部、如今驻守在天堑河以东的封甲坤。

    封家女不出所料也在其册。

    “殿下,秦姑娘的籍契。”

    荣隽将从庸安府取来的李彧婧的籍契文书呈在谢文珺书案上。一张宣纸,一张黄册,薄薄两页,是庸安府尹拟了脱籍的文书来。

    谢文珺道:“先收着。”

    鹄女闻言将文书折好,收入一方锦盒。

    谢文珺盘算着,待南衙事定,便将脱籍文书交给李彧婧,再将籍契换成寻常民户的户籍,让她寻个去处,嫁人生子也好,另寻归途也罢,总归是挣脱了这纸枷锁,做回自由身了。

    她调了南衙的上值册子,高观今日休沐。

    倚风阁便安排了花魁舞场。

    入夜,倚风阁的多层阁楼通明的灯火映着台上的丝绸帷幕,好似一张纷华靡丽的网,网住了满堂浮华客。

    觥筹交错,脂粉浓香。

    低语轻笑裹缠着丝竹管弦,在木质雕花门窗内的包厢内浮游碰撞,叫人醉醺醺的。

    高观独自坐在二楼临栏的一角,他换下了南衙大统领的甲胄,只穿一身寻常便衣,刀也未佩。

    舞场未开,酒已下了半壶。

    喧嚣忽地一滞。丝竹声骤然拔高,变得激越飞扬。台子中央,光束迅速汇聚,照定在那抹素白之上。

    李彧婧未着浓妆,只薄施粉黛,一袭素白纱衣,裙裾泻地,发髻间仅簪了一支孤零零的白玉簪。她赤着足,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银铃,每一步都踏在乐点上。

    高观在满堂华彩里望向台上的倩影。

    她是最要体面的人,这样赤足、素衣出现在满堂看客眼中还是头一回。

    “人老珠黄,舞场再不攒劲,倚风阁的花魁娘子便要换新人了。”

    阁楼的凭栏处有人议论。

    乐声陡转,是《破阵乐》。

    李彧婧旋身、折腰、扬臂,素纱飞扬,如寒刃破空。那已不是寻常的舞,仿佛浴血的鹤在绝境中最后一次展开羽翼。

    满堂宾客看得痴了,高观只觉喉头发紧,指节不自觉在杯壁上握紧。

    他看透她的挣扎,她的强颜欢笑。

    一舞将终,余韵未歇。

    一个满身绫罗、酒气熏天的富商摇晃着站起来,端着酒杯,涎着脸就朝正要退场的李彧婧扑去。

    油腻的手眼看就要搭上李彧婧素白的肩头。

    高观猛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眼中戾气暴涨,一步踏出栏杆,眼看就要从二楼直扑而下。

    “住手!”

    人群让开,盛予安在一众随从簇拥下缓步而来。

    那富商的手僵在半空,看清来人,酒醒了大半,脸上堆起谄笑:“盛……盛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您请!”

    他忙不迭地缩回手,点头哈腰地退开。

    李彧婧受惊身体晃了晃,随即低垂眼睫,没有看盛予安,只是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多谢大人解围。”

    她神情淡漠,仿佛眼前救她于轻薄之手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嗯。”

    他只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看她,转向那富商,“美人之姿,远观即可,亵玩便失之体统了。”

    话语得体,风度翩翩。

    李彧婧脸上只有一片苍白得近乎麻木的顺从。

    高观僵在二楼的阴影里。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她的血,早已在这倚风阁的脂粉堆里冷透了罢。

    高观径直走到场中,“盛大人。”

    “高统领,今日也有雅兴赏舞?”

    高观没给他好脸色,“你既负她,为何不救她脱籍?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受人糟践?为何不给她一条生路?”

    一连三问,盛予安脸上的客套笑容慢慢凝固、褪去。

    高观像是有团火堵在嗓子眼。

    撕毁婚约时眼都不眨,却依旧在深夜出入她的妆楼,如同光顾一件名贵的旧物。

    这于她而言是轻贱。

    “我来替你说,你怕秦姑娘乃罪臣之后,若为她脱籍,明日弹劾的奏章就能淹了中书都堂,妨碍了你盛家。”

    盛予安先是惊讶,继而浮起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高统领慎言。”

    “你认是不认?”

    盛予安道:“命数如此,我待如何?”

    李彧婧抬起头,那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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