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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好的奏章, 若有所思。

    看来奏章要重新拟一份了。

    陈良玉道:“本将等赵大人的消息。”

    自御史台出来,亲卫牵了玉狮子等在外头,陈良玉一撩披风下摆踏出门槛, 便望见街口停了一驾挂青灰色绉纱帘的青铜马车,檐下悬着“陈”字木牌。

    陈良玉打马过去,“二哥。”

    陈滦倚在车辕上,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见她过来,直起身道:“既回来了,怎的又打算不回家?”

    陈良玉道:“入宫述职。还有长公主从云州查出的一些账目,送来御史台,方才总算将琐碎事务了结。”

    青灰色绉纱帘从里面卷起,车帘被轻轻掀开时,陈良玉正目眺长街远处的北城门。

    铁甲沉得压肩,她抬臂松了松肩。

    一个面容很是端庄的女子露出面,笑意温软,“大将军,可算等着了。”

    “二嫂怎么也来了?”

    衡漾道:“你二哥说在宫门口没堵着你,问了宫门守卫,估摸着你来了御史台,怕你入宫后又出城回营里,也不着家,我与你二哥便在这候着了。”

    她将散落的发丝朝耳后别了别,“我让后厨备了膳,今日且别去营里了。”

    “好。”

    午时早过了,离晚膳又还早,这一餐称不上正儿八经的饭。

    陈良玉对付着用了些羊肉汤。

    衡漾说了些家里的琐事,低低絮语,廊下的灯笼换了新的,后花园的芍药开了一丛。末了,才道:“二月大皇子的弥月之礼,皇后娘娘邀官眷命妇入宫,娘娘提起怀安养在凤仪宫多年,不免生出情分,想将怀安收作养女,不知是玩笑话,还是当真有这份心思。”

    陈良玉思忖一瞬,道:“皇后养女,也算半个皇女。安儿人在宫里,皇后娘娘若非要收在膝下,也容不得侯府推拒。”

    衡漾宽慰她道:“昔日尚在闺阁之中时,年节遇着过几次侯爷带怀安上街,还与闺友打趣过武安侯独女承袭将门风范,自小就没个静气。如今竟也通儒达士,知书达理,想来皇后娘娘是用心教导的。”

    膳罢,衡漾瞧出他们兄妹二人有事要商谈,便借口赏花退了出去,将膳厅留给他二人。

    陈滦道:“为何无诏回宫?”

    “长公主可能会遇险,我顾不上那么多。”

    “留了后手?”

    陈良玉道:“我给自己备了封羽檄,离开北境半日后便会有北雍调兵的紧急军情快马送回庸都,此刻想必已呈在皇上的御案上了。我急于出城,也是怕被皇上扣在庸都,一旦如此,再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下人端了净手的铜盆进来,陈良玉洗净手指沾上的一点油渍,将一封卷成细筒的条子递给陈滦。

    “长公主今早天亮应当已离开云州,原定巡罢云州之后要赴上谷郡,你设法尽快用飞虻将此信传给长公主,叫她即刻将鹰头军遣返北境,而后绕道折返庸都,不要走官道。如此,我方能与长公主的车驾错开。”

    陈滦疑道:“何故要避开长公主的车驾?”

    “皇上命我杀了荣隽,削长宁卫。长宁卫若被收剿,便可将长公主驱逐出庸都,赶往不牧之地。即便我这次侥幸避过去,皇上也会有旁的手段对付长宁卫,需得万分提防。”

    陈良玉眸光骤然转暗。

    “皇城禁卫,北衙六军受蒋安东调令,云州一案处决蒋文德之后,蒋安东必生仇怨,那便只有南衙十六卫尚可筹谋一二。殿下被禁足太皇寺之时,高观曾援手过,他这个人看起来憨厚,实则从未表露过自个的立场,但他从前既然肯蹚太皇寺那滩浑水,便能设法拉拢。”

    陈滦提醒道:“他昔年被贬,受过严伯的恩。”

    “不够,”陈良玉断然道,“那点恩情不足以让他以命相报。”

    陈滦沉吟道:“或许长公主自有办法拉拢高观。”

    四月上旬,朝堂之上整日争论不休,闹得不可开交。

    裁并地方驿站之后,中书舍人韩诵拟奏了裁撤地方税吏的折子;御史台参奏南境衡邈攻打南洲屡战屡败,虚耗国帑,另奏云州刺史蒋文德贪墨一州粮税、意欲行刺长公主未遂;前朝事未毕,臣工又开始以后宫之事做文章,上谏册立太子事宜。

    谢渊被这帮大臣吵得没了头绪,叫郑合川宣告退朝。

    散朝后,成叠的奏折与剳子便堆了上来。

    御案上的茶水凉了又换,斟了一盏又一盏。

    言风从殿外进来,禀道:“启禀陛下,长公主出云州城之后,本应途经钟吾城前往上谷郡,可长公主行至半路改道回庸都,人已至上庸城外了。”

    “荣隽与长宁卫呢?”

    “也随长公主回庸都了。”

    御座上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平平扫过阶下。

    谢渊捻动大拇指的玉扳指,道:“陈良玉怎么办的事?”

    言风道:“回陛下,北境急情一至,长公主便遣那千骑鹰头军回北境御敌。大将军并未在归途中转道上谷郡,接了羽檄之后,大将军取道钟吾城,原本按脚程来得及截住长公主的人马,可因驿站裁并,传消息迟缓,长公主中途折返,大将军不知情,她二人并未遇上。军情耽搁不得,大将军直接回了肃州。”

    谢渊捻动玉扳指的动作,停住了。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枚玉扳指上裂出一道痕。

    谢渊一挥袍袖,带翻了一张奏折,正是韩诵上奏裁撤地方税吏的折子。

    他眉目紧皱,裁并驿站初有成效,便紧接着要裁撤税吏,操之过急,易起反心。

    他心下责备韩诵未免太过急功近利。

    案上的奏折被谢渊随手一推,纸页散乱,露出其中一本关于南境兵事的奏报。

    南境战事屡败,谢渊早已心生不满,当即拟了一道圣旨,令陆平侯衡继南重掌兵权,又顾虑着衡家与宣平侯府有一层姻亲关系,而衡邈并非衡家嫡系,出于制衡考虑,他并没有立即拿衡邈问责,只使其降为副帅。

    册立太子的奏疏谢渊撂在一旁,左右后宫只有一个正统嫡出的皇子,太子之位早定晚定本就没什么两样。

    他想,早些立储也好。

    唯有云州刺史蒋文德做事没做利落,贪墨粮税的账簿也落到御史台一众御史手中,该如何发落,他犯了愁。

    宫墙夹道幽深,江伯瑾栖身的偏殿藏掖在重重殿宇最不起眼的角落,窗棂糊着厚厚的桑皮纸。偏殿只留了两个内侍伺候。

    江伯瑾两条空袖管挽得齐整,掖在素色布袍的腰带里,正用残存的上臂外侧和下颌,极其专注地夹着一支细狼毫,在摊开的舆图上勾画几处关隘要道。

    殿门滑开,谢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

    江伯瑾动作一滞,下颌微微用力,稳稳搁下笔。

    他并未起身行礼。

    没有座上宾的礼遇便罢,将他关在这一隅偏殿,活像囚禁。

    谢渊道:“住得可还习惯?”

    江伯瑾道:“老朽残废之身,不堪大用,能得陛下赐一隅容身,已是天恩。”

    “飞虻矢大才,朕心知肚明,”谢渊眉头紧锁,似在斟酌词句,“朝中尚有几位前朝老臣,若知你在宫中,恐生事端。”

    江伯瑾道:“老朽这副模样,确实不宜见人。这偏殿甚好,清净,适合老朽等死。”

    谢渊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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