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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真正能为民做主的人。这个人,或许是九姓渔户上岸的唯一希望。所以……所以后来主公还活着的消息传到都城,我就想,拿命挣一挣,就拿我这条命去挣。挣到了,我娘就……就不会再是贱籍了,军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会是这样的明主。”温季礼应得温和又笃定,应完了,又看魏江:“你娘怎么办?”

    “让主公给她个念想吧。她这些年老催我成亲生子,傅庭修那个孩子,她多半会喜欢的。至于旁的事……主公,会明我的。人这辈子,错一世都没关系,但最重要的那一两件事,我得做对。”

    尾音处,再是轻而又轻的一叹。魏江止住了未尽的话,站起身来,迎着夜风瞅后院的量天尺,半开玩笑道:“真的丑,这玩意儿军师真不换啊?”

    温季礼也看着那一处,声线柔和:“不换了。”

    魏江笑笑,理平打皱的衣袖,转了身,欲出竹舍去。

    “军师你这人吧,看着心思深,其实特好猜。你身上所有别人堪不透的事,保管都与主公有关系。你烤这些糖啊,还有这量天尺啊,定是留给主公的,对吧?”

    温季礼没答,只见故人远行,问道:“喝酒吗?喝醉了,没有知觉。”

    魏江身形稍顿,继而坐在门口去穿鞋,一边穿,一边说:“不喝了。我十岁那会儿就在船上

    千杯不醉了。前些日子和主公喝了一台酒,主公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清醒得很,我说的每个字,我都知道。人醉一世,走的时候,总该是清醒的。”

    鞋穿妥了,他又拿出一张绢帕来,细致的将鞋面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不想临到了头,还有人说他是肮脏下贱的贱民。

    等把衣冠、鞋子都整理过一遍,魏江把那脏了的绢帕叠起来放在竹舍外,让萧恪帮他扔掉,萧恪应了,他才背对着温季礼挥挥手,说:“军师,真的,你那糖甜得老腻了,你得改良改良,别把主公给齁着。”

    不及人答,他就兀自走去了夜色里。萧恪看向温季礼,温季礼隔了很久很久,才略略点了头。

    萧恪便去了魏江那方向。

    屋子外,安静下来,仿佛有一瞬连风声都止歇了。

    温季礼又打开抽屉,看着那些做得晶莹剔透的糖豆子。随着年月渐长,人间的苦楚就越重。

    他其实已经尝不出这糖甜不甜,淡不淡,但他就是故意做得那么甜的。他怕这世事如霜,故友萧瑟,宋乐珩会和他一样,嘴里总是发苦的,所以便提前给她做了糖。又怕她吃得太快,所以做得甜腻,想让她慢慢吃,慢慢忘。

    可今夜他却是有些后悔了,有些事,人本该忘得越快越好的。忘得慢了,反是一场折磨。

    出神那阵儿,萧恪又回来了,刚把弯刀上的血擦干净,身上还带着新的血腥味。他到温季礼近前,跪坐下来说:“公子,人已经……送走了,也叫世家的人来验了。他们说,人是公子杀的,该由公子送回去。要依他们的意思吗?”

    温季礼拿起一颗糖送进嘴里,等糖化了,入了腹,他才低声说:“明晨,我送他回。”

    翌日。

    天刚亮起不久,城外的大军便朝西州开拔,虎啸营留驻的将士也都悉数安顿好。宋乐珩刚从城外回转,便径直去了书房,召了李保乾等人继续商议如何应对百官罢朝。一群人七嘴八舌还没给出个有用法子,蒋律就快步进了屋,穿过嘈杂的众人,径直走到宋乐珩的身边。宋乐珩抬眼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眶都是红的,略带着哽咽说:“主公,温季礼来了。”

    宋乐珩心头一跳,扬手示意众人噤了声,站起来问:“他来做什么?”

    “他来……他来送回魏大人的……尸体。”

    第228章 母子连心

    半刻过后,书房中便只剩死气沉沉的静。宋乐珩站在书案后头,两手撑着桌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上的魏江。温季礼站在魏江的边上,今日来时,他身边跟了个脸生的文士,正守在书房外头等着他。

    正值秋高气爽,那阳光亮堂得紧,晃得人的眼睛都干涩到快要睁不开。她杵了许久,才脚下虚浮着,绕过桌案去,一步一步朝魏江走。这一走,人的记忆就开始走马观花,最后定格于魏江那日的叩首一拜。

    她的直觉没有错,那天的魏江,就是在拜别。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拜别,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走进这条死路。她想得头疼脑胀。

    离得近了,宋乐珩就把魏江那张早无血色的脸看得更清楚,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瞬间,竟就成了这副模样。她的视线迷蒙着,聚焦定在一处,哑着嗓子问:“怎么回事?谁杀的?”

    温季礼默然了半刻,疏离道:“宋阀主……”

    宋乐珩抬眼打断他:“我问你,谁杀的?”

    “我。”

    自从进了洛城后就一直紧绷的弦,在她脑子里喀嚓一声断了。宋乐珩焦躁的急走两圈,想按下那炽盛的怒火,可按不住,她又绕回书桌前,抓起那上面堆成了山的文书,一把一把往温季礼身上砸。

    “谁让你动他的!谁准你动他的!他魏江是我的人!我许过他富贵平安,你杀了他你是不是不想走出洛城了!”

    那硬面的册子砸在温季礼的额角,撞出了一个血点来。他本感受不到疼,却在这一刹好似恢复了痛觉,不由得拧眉闭了眼去。宋乐珩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领口,咬着牙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自个儿的心肺。

    “你……你杀了他,你让我如何……如何与他母亲交代?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你让他的母亲如何过活!”

    “不知。”温季礼复又看向她,只是眸中无悲无喜,冷冽得紧:“我非宋阀主的军师,该如何安抚部众亲眷,是宋阀主应当考虑的事,与我无关。”

    “温季礼!”她喝他的名字,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凌厉语气。

    温季礼道:“此人既侍二主,便当料想有此后果。宋阀的暗桩,今日某便送回给宋阀主了。某亦可提醒宋阀主一句,世家从无内鬼,是宋阀主逆天而行,鬼才由此而生。”

    宋乐珩万千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上,难以成句。她红着眼和温季礼对峙须臾,到了最末,竟也狠不下心肠,只是用力推远了他。诸般决绝的说辞都未出口,她就见温季礼那身板半点受不住力道,踉跄了好几步。他这一退,那宽袍大袖里晃晃悠悠地飘落出十几张画纸来,掉在了地上。

    温季礼骤然变得有些慌乱,想去拾起,已然来不及。宋乐珩怒斥一句别动,而后便踱步过去,定定审视着纸上的画。

    那些画都太丑了,比她以前给宋流景画的还要丑,但却能轻易辨出,那是用了许多心思画的,一眼就能明白作这画的人要表达些什么。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画一张一张地捡起。

    第一张上面,画的是一个丑丑的小人坐上了龙椅,另一个丑丑的小人扎着高马尾,高举长剑,在旁边哈哈大笑。

    第二张上面,是两个丑丑的小人在骑马,马踏飞花,驰骋天地。

    第三张,是两个丑丑的小人成

    亲,落笔者还用红色给扎马尾的小人涂了个害羞脸红的滑稽表情。

    第四张,高马尾小人在抱着一个更小的丑丑小人,教他如何骑马。另一个小人就在边上看着他们。

    明明都不晓得这画上是什么人,可也不知怎的,一张张看过去时,画就好似有了生命,变成了她,变成了燕丞,变成了每一个燕丞无比期盼却再没机会实现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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